
城央白鷺翩躚,是冬日羊城一大特色美景。
幾大“出圈”的機位已是“鳥友”們必拍點——“城市客廳”海心沙落霞與鷺鳥齊飛,南沙濕地萬鳥翔集,海珠濕地鳥滿枝頭……在廣州,不僅漫灘濕地可見“飛鳥集”,連昌崗立交等鬧市都能與鳥邂逅。
這背后,既歸功于廣州多年來實施“動物進城”計劃,更歸功于廣州近年來大力推進綠美廣州建設生態環境持續改善。
冬日氣候宜人的廣州,為候鳥打造了一個暖暖的家。“筑家園”“開食堂”“不打擾”“留野地”……多措并舉科學引鳥,真正將廣州變成了鳥類遷徙線上的“安心驛站”。
目前,廣州鳥類的種面積效應(物種/面積)已達歷史飽和,且鳥類種群數量恢復到歷史最高峰時的90%。
白云山在20世紀50年代曾有100多種鳥類,到20世紀80年代降至60-80種,如今又恢復到100多種。
白腹鷂,國家二級保護動物,攝于南沙濕地。
一只白鷺在黃埔涌覓食。河涌水位保持很低,低到露出河床,如此陽光就能直射到底,水草生長、蟲鳴響起,河涌的生態系統被修復,引來白鷺棲息。
筑家園
河涌低水位,陽光“食物”都有了
海心沙,與三大國家級中央商務區之一天河CBD隔江相望。當珠江灑滿金子般的光輝,一群群白鷺晨出暮歸,在密集的摩天建筑的映襯下,顯得格外耀眼。
“白鷺來城里了!”一幕幕畫面被網友們拍下并喜提熱搜。其實,奇景之下實有刻意控制珠江水位之功。在海心沙周邊如天河區獵德涌等河涌,部分河段水位特別低,有些甚至低到可踏足玩耍,隨意就能摸到河底。這自然也能讓白鷺站在涌邊捕食河魚,久而久之,就引來良禽擇木而棲。
這種“低水位運行”始于天河區水務局2020年的探索,當時實為無意之舉。因為長期高水位運行讓生態系統變得過于單一,只有成群的魚游來游去,也不利于觀察水下排污口有無非法排污。后來,干脆放棄調動其他水源流進獵德涌“補水”的方式,讓水位自然降低,乃至露出了河床和淺灘。
結果,自從陽光能直射到底后,水草等植物逐漸生長,也響起了陣陣蟲鳴,形成了白鷺的食物鏈和所需的家園。它們排出的糞便,又進一步肥沃了河床,形成了良好的自然循環圈。獵德涌的治理經驗后來推廣到廣州其他河涌,漸漸地,“城中央”樹木茂盛的海心沙自然成為“飛鳥之家”。
水庫建浮島,鳥兒可以歇歇腳
俗話說“水深無魚”,其實水深也無鳥,尤其是水庫這種水位太高的地方,鳥兒找不到淺灘歇腳,很難就近安家。然而情況正在發生改變。
木強水庫,位于廣東唯一入選水利部首批“幸福河湖”建設項目的南崗河上游。據統計,這里已有鳥類46種,含3種國家二級重點保護鳥類。經過水污染治理后,南崗河水質已提升至Ⅲ類水,結合綠樹成蔭、植被茂盛、河道有深有淺等特點,引來更多鳥類棲息。
“你看這個浮島,其實是人工打造的,還種了蘆葦、黃菖蒲等水生植物,安放仿真鳥、播放鳥鳴聲,想自然而然地吸引水鳥前來。”長嶺街道黨工委委員、辦事處副主任莫艷華介紹。2021年在南崗河實施系統性的鳥類保護工程時,探索性設置了人工浮島、倒木、浮排、棲木樁等,“能不能真的吸引到鳥,我們當時心里也沒有底,靠著從社會募集的一筆資金,走出了嘗試性的一步。”
工程實施后,漸漸發現有夜鷺、小白鷺等水鳥和白鹡鸰等近水鳥類來此浮島棲息覓食,鳥類種類和種群數量有了較大提升。
住在附近的資深“鳥友”劉文華深有感受,今年他在木強水庫旁的嶺頭山,拍到了國家二級保護動物蛇雕、鳳頭鷹、珠頸斑鳩、白鷴、橙頭地鶇,還蹲守了28天記錄下國家“三有”保護動物黑眉擬啄木鳥育雛全過程。“每個地方都在想辦法為鳥類提供更好的棲息環境,這是最好的事情。”他說。
鳥島圍竹排,水鳥添了站立點
今年10月底,眼尖的市民發現,正對廣州海珠國家濕地公園觀鳥平臺的鷺鳥島周邊,神秘地出現了半圈竹排。不久后,就有鷺鳥搶先“嘗鮮”登陸,得意洋洋地揮翅踱步。
無論是河涌“低水位”還是水庫建浮島,都是突破性的舉措,實現了鳥類棲息地從無到有的過程。但對于本來有“鳥巢”屬性的濕地而言,為鳥類安家的方式則更為講究。
這半圈被鷺鳥“偏愛”的竹排就是海珠濕地聯動廣東省科學院動物研究所研發的“生態浮島”2.0。十年前,當海珠湖進行生態系統修復時,先是豐富了小島上的樹種,放置了竹排,修建“生態浮島”1.0版,成功將小島變成了鷺鳥島。十年后的2.0版,更有自由呼吸的感覺。
一只鸕鶿站在海珠湖的人工木樁上。海珠濕地在離岸較近的地方,植入一排松木樁,便于鳥類停留、休憩與尋找食物。
從觀鳥平臺望去,遠遠可以看到由竹子組成的“生態浮島”2.0版。海珠區濕地保護管理辦公室科研人員林志斌說:“這種方式做成的竹排,可隨水位變化起伏。同時,周圍還打上一圈松木樁,一來可以固定竹排,二來又給水鳥停歇提供‘站’點。”這僅是其中一項好處,再結合其他的生境營造舉措,這里不再需要過多的人為干預,就能自然演替成鳥類的棲息空間。
顯然,海珠濕地深諳如何筑巢引鳳。想要引蒼鷺?種植速生、高大且枝葉茂盛的樹種,就能滿足這種鳥的筑巢需求。想要鳥類共生?有的地方水位高,有的地方水位低,漸變的坡度就能為不同習性的水鳥搭建適宜的覓食場所。想讓鳥兒放心安家?部分地方自然裸露,水鳥就可清晰觀測各個方向的潛在威脅。
海珠濕地公園的兩條呈長條形的是高潮位棲息地,是專門為鳥兒們設計的。其漸變的坡度能為不同習性的水鳥提供適宜的覓食場所,也讓水鳥在漲潮時有棲息之地。
開食堂
春夏放魚苗,秋冬候鳥來“聚餐”
許多受訪動物專家都提及,吸引“飛鳥進城”,必須要確保有充足的食物。
御寒與覓食,是促使候鳥遷徙的基本原因。但曾經廣袤的農田變成了鱗次櫛比的高樓,致使鳥類的生存空間和食物鏈不斷在消亡。如何為它們再“開食堂”成為個中關鍵。
黃埔大吉沙島是廣州新晉的“觀鳥勝地”。近年來隨著隆平稻香園建設,島上一片稻浪翻滾,沒想到竟成了“候鳥食堂”。
一群牛背鷺跟在犁地機“屁股”后覓食。黃埔大吉沙島是廣州新晉的“觀鳥勝地”,近年來隨著島上的隆平稻香園建設,島上稻浪翻滾,變成了“候鳥食堂”。
最近的晚稻收割期,一大群斑文鳥棲息在稻田中,一群群牛背鷺跟在犁地機“屁股”后覓食。隨著土壤不斷被翻松,更多蟲子被“拋”出,它們亦步亦趨,不費力氣就獲得食物。“牛背鷺喜歡跟著犁地的牛尋找食物,現在也出現了其它鷺鳥跟著收割機覓食,這就是人與自然共生的現象,很有趣。”華南理工大學旅游管理系副教授崔慶明說。
崔慶明長期致力于觀測大吉沙島鳥類種群情況。為了驗證這一變化,近日本報記者特邀崔慶明上島同行,當天共找到9目23科38種鳥,還驚喜地發現了小型猛禽紅隼。“鳥類確實要比幾年前多了很多,而且種群的數量在擴大。”崔慶明欣喜地說。
稻田與飛鳥共生是值得研究的話題,無獨有偶,海珠濕地二期也通過打造一片稻田,營造了梯度化稻田生態系統。在稻田的水鳥捕食區內,傳統的“耕道”變“魚道”,連接潮汐系統,為泥鰍、魚、蝦、蟹、河蚌等提供生存和繁殖的空間,也為鳥類提供豐富且多樣的食物,從而形成完整且穩定的生態鏈,水鳥密度由此提高。
“開食堂”的舉措不限于此。廣州南沙濕地被譽為“廣州之腎”,從一片野生濕地起步,經過十余年的發展,目前已成為華南地區最重要的觀鳥勝地之一,每到秋冬時節都能出現10多萬只候鳥共聚的盛景。它們聚會的方式,就是在多片水禽覓食淺灘上“聚餐”。南沙濕地將這個地點命名為“自助餐廳”。
每年夏季6-9月在冬候鳥歸來前,工作人員先對淺灘進行封閉鹽沼生態系統維育,并分別在初春、夏季進行魚蝦蜆苗等水產增殖放養,以保障冬候鳥歸來有足夠的食源。豐富的食源、舒適的環境,也是不少候鳥春天放棄回遷留下來當留鳥的原因。
南沙濕地的觀鳥屋。屋子外圍用竹木結構裝飾,還種植了爬藤植物“掩護”,距離鳥兒“自助餐廳”很遠,不會打擾到鳥類,觀鳥愛好者可以在此安靜地觀鳥。
不打擾
爬藤作“掩護”,透過小窗去觀鳥
筑家園與開食堂,可稱為“引鳥進城”的有意之舉。在做了保護性舉措的另一面,就是“事了拂衣去”,安靜不打擾。
不少受訪的“鳥友”都不喜歡“招引”這個詞,其實這個詞是中性的,但有攝影人士為了誘拍故意投食乃至誘捕,還美其名曰為“招引”,實在令人深惡痛絕。這也透露出“鳥圈”共同的心愿,將人類活動對鳥類的影響降到最低。
隨著觀鳥活動的日益興起,許多公園、濕地也將“不打擾”放在首位。在周末等客流高峰期,海珠濕地有意控制人流量,而觀鳥平臺的設置也很有講究。比如設在距離鷺鳥島數十米開外,并全部漆成了貼近樹木的深棕色,和周邊環境保持一致。游客想要觀鳥也不是隨意可觀,需要透過一個類似嶺南的木窗花格斜斜地張望,而從鷺鳥島上飛鳥的角度看過去,是看不到人影的,人見鳥而鳥不見人,讓“人進鳥退”變成“和諧共處”。
南沙濕地也有類似的設計,觀鳥屋的外圍用了竹木結構做裝飾,外部還種植了爬藤植物作“掩護”,距離“自助餐廳”也有很遠的距離。走進觀鳥屋,視線昏暗,光線僅從幾扇窗戶透進來。最近,這里還搭了一座新的觀鳥塔,整座塔的外圍都披上了棕櫚皮,掩蓋了人在塔中的情況,也能讓塔更好地融入周邊的自然環境。
除了觀鳥平臺的設計,在面向公眾的觀鳥指南上,這些觀鳥平臺都貼上了“保持安靜”“勿使用閃光燈”“穿白色、綠色等淺色系的衣服”等提醒,從而更好地推動文明觀鳥,降低人類活動對鳥類的影響。
留野地
城中留野地,鳥兒多了“安全感”
萬類霜天競自由。珍貴的“自由”二字,在“飛鳥進城”里有著別樣意義。
有經驗的“鳥友”知道,拍鳥要隨心,越想發現珍稀的鳥,越是尋覓不見。鳥出沒的地方,不一定是規整的人造公園,郊外雜亂的林木叢里,倒是常有“稀客”出沒。
對于鳥類而言,城市有太多需要警惕的地方,自然野性之地才有安全感。大自然的自由邏輯,在“有為”的同時,還需要“無為”。在連日的采訪中,多位動物專家提及保留野地對于保護鳥類具有重要意義。
大吉沙島是最好的案例。大吉沙是廣州的70多個島嶼中唯一一個至今不通車、沒有橋、出行靠渡船、島上有居民的江心島,因而保留了大量野地,給予了鳥類良好的棲息環境。崔慶明指著島上一片枯枝敗葉的荷花池說,這里就遇到過鳥,“正因為沒有將枯毀的荷花、荷葉清走,秋冬季節鳥才會出現在這里。”
他認為,建設一座城市公園,一定留出自由生長的野地。有些空間經過清理整潔后,看上去視覺很舒服,人行很舒適,但鳥可能因此失去了繁衍的空間。
而海珠濕地在這方面也有實踐。十年前,在濕地生態修復的前期,濕地聯合專家在鷺鳥島上種植了不同的植物,后來不再對其進行管養,而是讓其自然演替,這為后來鷺鳥飛舞的美景打下了基礎。
十年前,海珠湖進行生態系統修復,豐富了中央小島上的樹種,當年就引來了很多鷺鳥,小島也因此變成了鷺鳥島。如今,這棵“長”滿鳥的樹成為這里標志性景觀。
專家建議
連接濕地綠地建設水鳥廊道
當前,廣州鳥類整體生存狀況樂觀,但不少方面還有待改進,比如打擊非法捕獵、經營性利用野生動物的違法犯罪,建立更完善的野生動物監測與研究工作機制等。
黃埔區木強水庫的人工浮島。水庫水位高,鳥兒找不到淺灘歇腳。于是,這里建起了浮島,還種上蘆葦等水生植物,播放鳥鳴聲,水鳥自然被吸引前來安家。
廣東省科學院動物研究所研究員胡慧建提出了三個發力的方向。
其一,城市大環境和小環境要協同起來。一方面,要營造安全、食物充分、能容納多樣性的大環境;另一方面,要針對不同鳥類的生活習性營造不同的小環境,“有的鳥是冬天來的,那冬天就要營造有花有果的環境讓其覓食;有的鳥喜歡站在水里覓食,那有鳥站立的水面就要暢通魚道;有的鳥喜歡在水位淺的地方吃螺,那就要那個地方設置樹木和石頭讓螺生存。”據胡慧建觀察,目前,廣州已打造出很多適合鳥類生存的小環境,而大環境、小環境協同打造則是未來發力的方向。
其二,開展水鳥廊道的建設,將濕地公園、綠地等小微環境連接起來,暢通鳥類的飛行通道,最終讓通道自主調節,變成自主式廊道。胡慧建表示,目前,城市里提供給鳥類的水和食物相對充足,缺的是給鳥類“壯膽子”。“有些地方鳥類可以通行,但它們不敢通行,那人類可以在此設置‘壯膽’的設施,比如投放食物、設置狀態活躍的鳥模等。”
其三,實施珍稀瀕危野生鳥類的保護工程,應用先進技術和科學手段加強搶救性培育,建立和發展人工種群,做好放歸自然和恢復種群工作。“此前,我們在海珠濕地做了野生鸚鵡的野外放歸工作,現在在廣州已重新發現消失已久的野生鸚鵡了。”
胡慧建提出,目前廣州鳥類的總數量呈上升趨勢,增加的多是像白鷺這樣單一的鳥種數量,像野鴨、秧雞、鷸鳥等對環境要求苛刻的鳥類數量相對較少,“在某種程度上,這屬于失衡狀態”。目前,廣州正從改善這一情況的方向繼續開展生態恢復工作。當對環境要求苛刻的鳥的數量逐步增加時,眾多鳥類便會形成競爭關系,最終達到平衡狀態。